兄弟
送给 @@御江 的生日礼物，一晚上极限赶稿脑子有点懵，可能有粗略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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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文字兄弟并不像兄弟，宗三左文字这么想。
本丸里有不少的兄弟刀，既有粟田口那样的大家族，也有仅仅有二人的兄弟刀，不过，不论哪几把兄弟刀，他们的相处方式都跟左文字兄弟相去甚远。
宗三是兄弟里第二个来到本丸的，小夜比他更早一些，江雪则是在宗三之后的第二天。本着兄弟刀的情分，宗三带着小夜去到锻刀房，审神者在那里跟江雪交代着什么，江雪略微低着头沉默地听着，浅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。直到宗三在一边叫了一声，江雪才看向这边。
“江雪兄长。”宗三说道。
江雪的目光先是落在宗三的脸上，随后又看向一直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小夜，最后，他的目光落在二人衣服的刀纹上。
“宗三左文字。”他说，“他是小夜。”
小夜沉默着，向江雪点了点头，权当做问好。
“小夜和……宗三。”
“我从前是把太刀，这么说兄长你或许有些印象。”
江雪先是思考了一下，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，又望向宗三的脸：“我想起来了……原来如此，你们也经历了不少苦痛吧。”
啊，没错，就是那个表情。宗三当时想。
那不是因一时之感慨流露出的表情，而是混合着怜悯、痛苦、悲伤，像是知晓此间地狱之人所露出的表情。
同样身为左文字刀的自己和小夜，也会露出相同的表情吗？
江雪来到本丸之后的一个月，一次宗三偶尔路过短刀的房间，碰巧看见了江雪和一期一振。
“早上好，江雪大人。”
“早上好。你这是要带弟弟们出去吗？”
“是的，今天没有出阵安排，便想着带他们出去玩耍一下。”
“是吗。”江雪维持着一向的那没有波澜的表情，回答道。
“江雪大人如果是要找小夜的话，他就在屋里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了，多谢。”
一期一振跟弟弟们走开了，宗三站在樱树下的阴影里，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他。宗三自己也不知道为何，他并没有走，只是站在那里继续望着江雪。
江雪转身离开了。
就是在那时候，宗三站在树荫底下，听着聒噪的蝉鸣，看着江雪离开的背影，心里仿佛有谁叹了一口气。
说到底，他们到底为何成为兄弟呢？不过是出自同一刀匠之手，仅仅是只有相同刀铭程度的刀罢了。即使要仿效人类谈论兄弟之情，但是在他们的记忆里，兄弟这个概念以及他们本身又是多么稀薄的存在。江雪一开始并没有想起来宗三和小夜，就如同宗三自己一开始也没想到小夜一样。只是在长久的沉眠中醒来，被告知了有兄弟的这个事实，就开始做起兄弟的模样来罢了。
江雪并不是要找小夜，也许只是碰巧路过而已，一期一振会提到小夜，是因为他自己同样作为兄长，用自己的立场来猜测江雪的缘故。
如果换作宗三，便不会问这样的话。
尽管并非关系冷漠的兄弟，却并没有兄弟的情分。
说到底，这就是徒有其表的兄弟了。
可是，每次在哪里碰到小夜的时候，宗三也总会叫住小夜。小夜不大跟别的短刀一起玩，跟歌仙算是比较常在一起的，也许是旧识的缘故，但更多的时候小夜还是自己一个人，一副认真得有些过分的模样，噘着嘴，头发和衣服都灰扑扑的，每当这个时候宗三就会叫住小夜。小夜噘着嘴看向自己，然后一言不发地跑过来，用有些闷闷的声音问宗三找他有什么事。
宗三伸出手，拍拍小夜的头发和衣服，问道：“要一起吃点心吗？审神者带了一些回来，可以配着茶吃。”
小夜点点头，又说道：“我去换身衣服就来。”
“那么，也问问江雪兄长要不要来吧。”
“好的。”小夜又点了点头，便跑回自己的房间去。
虽然并没有兄弟的情分，可是多少要做出兄弟的模样，至少在同在这个本丸的期间。
“宗三，喜欢吃茶点吗？”
宗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，他、江雪、小夜正一如既往地围坐在一起，分享着审神者带来的点心。
“还算是吧，因为模样还挺好看。”
“是吗，小夜呢？”
小夜思考着，摇了摇头：“不讨厌，不过不是喜欢吃的东西。”
“小夜喜欢吃的，是柿子吧……嗯，我说错了吗？”见小夜望着自己，宗三问道。
“……不，没有。”
“是吗，那下次远征的时候，我就带些茶点回来吧。可惜现在的季节还没有柿子可以吃。”江雪说道。
“我没有关系，茶点就可以了。”
也许是怕为难江雪吧，小夜毫不犹豫地答道。宗三瞄了一眼小夜面前的碟子，切给小夜的茶点已经被吃光了。小夜是个懂事的孩子，说不定并不喜欢那茶点。
“把茶点带回来什么的……就像给笼中的鸟儿带来饵料一样。”
“宗三，我没有那个意思。”
“我知道。抱歉，兄长。”
“我吃完了。”小夜忽然站起来，余下的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，小夜已经跑开了，大概是回房间了吧。
他是不是终于受不了这种仅有表面的兄弟交流呢？宗三这么想着，忽然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，便也起身告辞了。
刚好在那之后几天吧，江雪就被派去远征了。
说起来，江雪还是第一次说要带什么东西给他们，可能是多少想要做点兄长的样子吧，出发前他还又问了一次宗三喜欢什么口味和样子的点心，而宗三只是敷衍地回答说兄长觉得好就可以了，江雪也只能打住这个话题，另说了两三句无关痛痒的话。
江雪远征回来的时候，碰巧是晚上。
本来预定要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远征队伍提前回来了。江雪不是队长，不必去向审神者汇报，便直接到宗三的房间去了。
“兄长回来得真早，不是明天才回来吗？”宗三拉开房门，与江雪一同走到庭院的树下。
“任务完成得很顺利，便提早了一些。这些，”江雪说，宗三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，“回来的路上买的，据说是新的种类，不过我还没尝过。”
“兄长也太心急了，时间这么晚也不适合吃茶点，又不能留到第二天，何况小夜也还没回来。”
“小夜他也被派去远征了吗？”
“不，他是……”一语未毕，便听到隐约的喧哗声，“正好，看来是小夜他们回来了。”
“是被派去出战了啊。”江雪叹了口气，和宗三一起走向本丸大厅，那是连通本丸各处的大厅，也是远征出战的队伍回来一定要经过的地方。
“夜战，所以审神者才让短刀出战。”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回廊，宗三的房间离大厅不远，再有一个拐角就到了。
“让那么小的孩子出战……”
“兄长，虽然那些短刀们看着形容尚小，但是也已经是活过几百年的付丧神了。何况，拥有刀却不将其用于战斗，那么刀和装饰品又有何异呢？”
“宗三，我——”
“小夜？”
刚转过拐角，可能是两个人来的有点迟了，出战回来的队伍已经解散。小夜他站在通往大厅的走廊上，面对着江雪和宗三，恐怕是在回房间的路上吧。然而现在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，只是用错愕的表情看着江雪。
借着大厅的烛光，一眼便可看到小夜身上那鲜红的血迹，从还握着刀的手，到他的衣服上，还有那双瘦过头的脚，全都染上了血色。
先开口的是江雪。
“小夜，你受伤了吗？手入——”
江雪慌忙地上前几步，抓住了小夜的肩膀，然而小夜猛地往后一退，甩开了江雪的手，那个模样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。
“——我没事，回去了。”小夜用那有些闷的声音说道，在江雪回话以前，几乎是逃跑一样从江雪的面前跑开。
“……看上去并不像有受伤的样子。”等到看不到小夜的身影后，宗三说道。
“那是……敌刀的血吗。”
“大概是吧。兄长你也许不知道，小夜他战斗一向很拼，像这样弄得满身是血回到本丸来也不止一次两次的事情了，想必是冲在队伍的前面砍杀敌人的缘故吧。”
“我并不知道。”
那是当然的啊，宗三想，但是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句话说出来。还是不要说比较好，他明白，如果自己要说的话——
“那是当然的，因为小夜他一直都在躲着你，害怕被兄长你看见他的这副模样啊，被最讨厌战斗的江雪哥看到自己全身是血的模样。”
如果自己要说的话，肯定是用充满着讽刺的语气说出来的。
但是，宗三还是说出来了，被在理性之前的什么东西所驱使。
“……是吗。”长久的沉默之后，江雪只是这么回答道。
那些和果子，恐怕是要浪费了吧。宗三想。
徒有其表的兄弟关系结束了。
第二天，小夜和江雪没有说过话，宗三也没有从中调和，本来那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吧，可是宗三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事态的变化，他没有要修补这个关系的打算。说到底兄弟这种关系，本来就不适合左文字刀。
此间乃地狱，这是江雪曾经说过的话，宗三有时也很想说这句话，却不知道要对什么人说。
傍晚，晚饭之后，小夜叫住了宗三。
“有什么事吗，小夜？”
“我有些事……想要和宗三哥说。”
“是吗，那去我的房间吧，在这里说也不方便吧。”
两个人一起回到宗三的房间，宗三和小夜面对面坐下。小夜捏紧了拳头，手放在膝盖上。
“我是不是惹江雪哥生气了？”
“…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？”
“……”
兄长没有生气，你也明白的吧。可是，说不出口。
“江雪哥他，追求和睦。我不大明白为什么，我是复仇之刃，战斗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，所以我不能理解江雪哥。虽然不能理解，不过我希望能够做什么，可是，我还是不明白，所以好像什么都做不好。”
怜悯，痛苦和哀伤。
“我不大明白应该怎么做，受到兄长们的关照，让我觉得……非常不安。”
仿佛知晓此间地狱一样的眼神。
“可是，战斗的时候，会觉得很安心……虽然跟平常的感觉不同。被动物讨厌，也是应该的事情。所以……被这么对待，我非常……不安。”
那是左文字刀的眼神。
“宗三哥也讨厌我吧？”
“……为什么？”
“……不知道，可是，能明白。”
心里明白，小夜所说的并不是讨厌。
他不讨厌小夜，也不讨厌江雪，只是看着他们就觉得很痛苦。江雪左文字和小夜左文字，仿佛是自己的两个倒影一样，他们所纠结的事物截然不同，他们的经历也截然不同，他们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几乎没有见过面，可是，每当看着小夜和江雪，就好像看到了自己，混合着怜爱、感伤、悲痛，每一次见到他们，这份感觉就好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，使人想要说些什么，又无法说些什么。
小夜也是一样的，恐怕，江雪也是如此。
害怕着明白自己，也不想理解对方的苦痛，所以将那当做不能触碰的东西，说出只能触及到表面的无力言语。
扮演着徒有其表的兄弟。
“你自己又如何呢？你讨厌我吗，或者是江雪？”
“……”
一不小心又说出了讽刺的话语，但是，那也许是故意的。
“有兄长们，我很高兴，可是，也会觉得焦躁。如果没有的话，会觉得轻松。”
是的，所以，即使是兄弟关系出现裂痕也不去管它，甚至故意说出揶揄的话，想要进一步将裂痕加深，想要打碎它。如此一来，想必三人都会变得轻松。
宗三想要笑，多么可笑的事情啊，左文字刀只有在谈论到这种事情的时候，才会有相同的感觉，只有在这种时候，宗三才明白所谓出身自同一位刀匠的意义，不只是刀工，不只是刃纹，这三把刀，以不幸福的方式相互理解着，也因此而拥有联系。
宗三想要笑，多么可笑的事情啊，但是他没有笑，与他的意愿相反，他说道：
“那么，去把兄长也叫来吧，小夜。”
小夜没有回答，但是过了一会儿，他站起来，走出了房间。
夕阳落下的时候，小夜和江雪来了。用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，也许是小夜在踌躇。
三个人围在一起坐下，像是吃茶点的时候一样。
“小夜他并没有受伤。”宗三说道。
“我知道。
“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，因为我的偏执，让小夜受了不必要的伤害，你也是一样，宗三。”
“没有那种事。”小夜说道，“我没有达成兄长的期望。”
江雪看着小夜，过了一会儿，他闭上了眼睛：“我所见的世界，充满着苦痛和无奈，来到本丸的时候，看到你们，我明白你们也是如此。至少想要让你们脱离这苦痛之中，我认为这是兄长的职责，但是到头来，我并没能做到。我并不知道从痛苦中解脱的方法。”
宗三看向江雪，他想起了掉在地上的茶点。他知道江雪并不是出于兄弟义务才给他们买来茶点的，在短刀房间那边看到江雪的时候，他也未必只是偶尔路过那里，但是，一直没能做出正确的努力。
这一点，宗三也是一样。
“我无法从自己的业之中解脱，也无法使你们解脱。我这个兄长，给你们带来了相当沉重的负担吧。
“既然如此，我……”
“兄长。”
宗三没有看向江雪，也没有看小夜。
“你觉得，左文字刀是怎样的呢？”
“……”
“说不出来吗？那么我来替你说吧。作茧自缚，沉浸于自己的想法当中，只会看到不愉快的一面，虽然做出了努力却并不正确……我觉得，这就是左文字。”
“宗三……”
“方才小夜和我说，若是没有了兄弟，会感到更加轻松，关于这一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“可是，虽然如此，我却理解了兄弟，并不了解兄弟这个存在，不过我了解了兄弟……我觉得，就此下去也无妨。”
虽然表面的关系已经被破坏，不过，若是不执著于幸福的兄弟，那么，我们也勉强能算是兄弟吧。
“我不讨厌江雪哥和宗三哥。”小夜忽然说道，“那句话……不是不好的意思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江雪答道。
小夜是很懂事的孩子，因为太懂事所以不会撒娇，也因此常常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，是个笨拙的孩子。
所以，宗三总是会先叫住小夜，因为如果他不先出声的话，总觉得小夜会什么都不说。
“茶点……我会去买回来，也想要一起吃柿子，我不讨厌。”
“嗯。”江雪答道。
“所以……对不起，不要生我的气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
小夜说的话，那并不是生气的意思，江雪也是知道这一点的。
这样一来，就可以了吧。
徒有其表也好，幸福也好不幸也好，能够如此相处的，除了兄弟以外没有他人了。
左文字兄弟并不像兄弟，宗三左文字这么想。但是，也还是兄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