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
两年多前的东西，搬过来除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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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准备好了吗，苍叶桑？”
“啊，我马上就下去，再等我一下。”
我收拾好东西急急忙忙地冲出门口时，Clear似乎已经等得有点久了，他撑着那把透明的伞，蹲在路边逗弄着一只茶色的猫，看到我出来，Clear站起来笑着说道：“早安，苍叶桑，莲桑。”
“早上好，还有，生日快乐。”
“生日快乐。”被我抱着的莲也回答道。
听到对他的祝福，Clear像是很高兴地眯起了眼睛：“谢谢——应该要这么回答吧。这么正经地过生日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。”说这话的同时Clear收起了那把透明的伞，对我伸出了手，虽然有点不好意思，但我还是握住了Clear的手。
今天是2月20日，也是Clear的生日。
虽然严格来说Clear，这个日子也是我擅自定下来的，去年因为我一时心血来潮的建议，才把今天认定作Clear的生日，但Clear看上去却很高兴的样子。
生日也是每个人都有的日子。虽然并不是希望Clear完全变得像人类，对于我来说，Clear只要是Clear就好了，但是这个生日就像是我和Clear的约定，比起是否人类，我更希望Clear感觉到自己是与许多人相联系着的。
Clear在他的爷爷去世，与我相遇之前，一直一个人过着日子，而我现在想告诉他，不是一个人也可以，不用躲着大家也可以，他并不是异类，也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建立与别人建立众多的羁绊，想教会他那些东西的珍贵。
不过，我自己也还没想到那么长远的事情。比起这些偶尔冒出的想法，我更多地只是看着Clear任意而为，甚至有的时候自己也跟着闹而已。我又不是什么哲人，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告诉他什么。要比喻的话，比起牵着Clear的手往前走，我更希望跟Clear并排在街上漫步，就像现在这样。
意识到这些想法稍微有点自以为是，我打住了念头，重新专心于Clear滔滔不绝的话，随意望着旧居民区的景色。
旧居民区的路边仍然堆着积雪，尽管2月已经有些许回暖的迹象，却也还算是冬天，今天的天气也并不算晴朗，带着点灰色的天空好像随时都会下雪一般。
“话说回来，只是去水族馆就够了吗？反正我们有一天的时间。”
“唔……”Clear歪了歪头，今天第一次安静了下来，好像在想些什么。他空着的那只手伸进了白色外套的口袋中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总觉得他又要掏出那把透明的伞，但他只是又从口袋里抽出手，说道，“听天气预报说，今天下午会下雪诶。”
“是啊，看这个天气，好像什么时候下起来也不奇怪了。”
“会下多久的雪呢？如果是大雪就好了，会积起厚厚一层雪的那种大雪！”Clear说着变得兴奋起来，挥动着手，“那样的话一定会变得很漂亮啊。”
“什么会很漂亮？”
“咦？不，什么也没有哦！那个，下雪不是挺棒的吗。”
我盯着Clear的脸，Clear却别过了脸，继续打着哈哈，显得相当可疑。前几天，当我提起要给他庆祝生日的时候，Clear先是很高兴地答应了，过了一天却又跑来问我能不能让他来着手生日当天的安排，我也就多少猜到他有什么打算了，只是直到现在他似乎也还不准备告诉我。
因为Clear经常会做出一些常识以外的事情，闹得我措手不及，所以说没有一点担心是不可能的。但是，看到Clear感到困扰而拼命想要糊弄过去的样子，我就不大忍心继续刨根问底下去了。
算了，反正他看上去也还蛮高兴的。
于是我转移了话题，Clear好像也松了一口气。这么一路聊着，我们离开了旧居民区，进入了白金牢笼的旧址，目的地是白金牢笼里的水族馆。
一进入水族馆，湛蓝色的灯光顿时包围了我们，水族箱投下的影子让整个水族馆看上去就像是深海的世界。我们顺着人群往前走，色彩斑斓的不知名的鱼不时从我们的身旁游过，每当这时Clear就会稍微放慢脚步直到那条鱼游远。
“它们……一直住在这里呢。”又一次盯着靠近着我们的鱼，Clear说道，“会记得从水箱前走过的人的脸吗？比如说，再来的时候，它们会不会想‘啊，那个人又来了’了呢？”
“每天有这么多人来看，要把每一张脸都记住大概是不可能的吧。”再说鱼还没有那么高的智力。
“是吗。”Clear像是有点失望地微微低下了头，就在这时我们走到了另一个水族箱的面前。
半透明得近乎虚幻的身影，悠然的姿态，Clear这次彻底停下了脚步，双手放在水族箱的玻璃上，微张着嘴，着迷地盯着水族箱里的生物。
我也跟着停了下来，看着的却并不是水族箱里的水母，而是看着这些水母的Clear。
他还是老样子那么喜欢水母。
实际上这一点也不是第一次认知到了，可是在脑中我这么对自己说着，感到了不知名的欣慰和安心。
就像小孩子一样嘛，这家伙。
“如果是它们的话，说不定会记得Clear的脸吧。”
Clear转头看向我，表情先是显得有些迷茫，然后很快又转变成些微的惊讶。
“因为你每次都这么站在这里死死盯着他们，如果我是水母的话一定想不记住都难吧。”我故意装作无奈地说道。
“是这样啊。”Clear这次笑了起来，他的目光追随着漂浮在水族箱中部的一只水母，“它们也会像我记住苍叶桑一样记住我吧。”
一定，在跟Clear相遇之前，在Clear看来所有人都是从水族箱外面走过的参观者吧。
不，只是猜想而已。不由自主地把水族箱前的Clear和水族箱里的水母联系起来，大概是因为Clear跟那些水母有某些相似之处吧。
在水族馆深蓝色的灯光之下，水母在水中静静地漂浮着，灯光透过了水母的身体，就像它们并不存在似的，但是那半透明的轮廓却又确确实实地存在着，投下的影子尽管有些朦胧却仍然分明可辨，明明是现实里的生物，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。
看着它们，就好像自己也随着一同置身于浩瀚无边的海洋中，感到安心。
这也是相通之处吧。
“苍叶桑。”Clear忽然叫了我的名字，并再一次向我伸出手来。
“怎么了？”我握住Clear的手，问道。
“我好高兴。”Clear微笑道，但在他的声音里，似乎混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，奇怪的是，连那点哭腔也让人感到异常安心。
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吧。
我仍然没有问出口，相信着Clear有自己的打算，我只是握紧了他的手。
半透明的水母群在蓝色的灯光里，静静地漂浮着。
大概中午的时候，我们从水族馆离开。Clear说要带我去别的地方，结果他却带我来到了他以前的家里。
Clear打开已经显得有些老旧的门，十叠大小的房间一下子全都展现在眼前。我有些疑惑地看向Clear，他却回头对我笑了一笑。
“苍叶桑先坐下吧，我去准备一下。”
“准备……是说午饭吗？”
“是啊。”Clear走入厨房，我也跟着走了进去。他走到了厨房的角落里，我才注意到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冰箱，Clear打开冰箱，从那里面拿出一袋袋食材。
“冰箱没有坏掉真是太好了，之前还在担心这么久放着没管的话，会不会出什么问题，不过似乎是没有大碍。”
“啊，在我做好之前还要一阵子啦，苍叶桑就先坐下来等着吧。”似乎是注意到我的些许不安，Clear说道。
“……那我就出去了，你一个人没问题吧？”
“没问题的啦，苍叶桑！”
“……为了保险我先问一句，你没打算玩裸体围裙什么的吧？”
“唔，苍叶桑好过分……那明明是我引以为豪的啊……”
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把那种东西引以为豪啊！
总之姑且先出了厨房，莲蜷缩在我的旁边，我无事可干，于是便向四周张望起来。
这么说起来，之前到Clear的家都是直接上了二楼，反而没有怎么好好打量一楼。
就像最初的印象一样，一楼的面积不算大，深处是Clear的爷爷的房间，在房间外面一点的位置是厨房，之后就是我现在身处的这个厅。Clear之前一直都是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啊，看着Clear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，我对这一点有了更深的感受。
“那家伙，有好好地打扫过吗……”
虽然是空置许久的房屋，但是窗台上、桌子上却一点灰尘也没有，上一次和Clear来的时候明明还是灰尘满布的。
他瞒着我的，大概就是这件事吧。
“Clear他很用心啊。”莲说道。
“嗯。”明明是自己的生日，不过这也是Clear的风格。
就这么等了一段时间，Clear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：“抱歉让你久等了，苍叶桑。”
“啊，没关系啦。”
我们两个人坐在那张小桌子旁边，桌上摆着的意外是一些挺常见的家常菜，莲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些菜。
“我一直，想试着像这样在这里跟苍叶桑一起吃饭。”Clear突然说道，他笑了起来，“感觉好像，做了什么非常厉害的事情一样。”
我能够明白Clear的心情，虽然不能很好地说出缘由。在这间屋子里，两个人一起吃饭，我觉得这是拥有意义的事情。因此Clear才会瞒着我，而且特意选在这一天吧。
吃完饭，我跟Clear一起洗干净了碗筷。坐在厅里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。因为是下午，稍微有些困倦的舒适感，莲窝在一旁已经睡着了。
现在的话说不定是好时机。
“对了，Clear，那个……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。”
没等Clear回答，我打开了我的包，从那里面拿出包装好的礼物。
“生日快乐，Clear。”
Clear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，然后那惊讶融化为满脸的笑容，他从坐着的沙发上突然抱了上来，害我直接摔在了地板上。
“谢谢你，苍叶桑！呜啊，我现在好高兴啊，我可以亲苍叶桑吗！”
“在那之前先让我站起来啊！”我一边说着，一边用小小的礼物戳着Clear的脸，“还有，你的礼物。”
Clear吸了吸鼻子，从我手上接过那个用浅黄色的纸包着的礼物。“我可以打开吧，苍叶桑？”
“嗯。”
Clear小心翼翼地扯开包装的丝带，打开包装纸，在那里面的是一个小小的纸盒。打开纸盒，在那里面的是用玻璃做的透明水母。
“前一阵子在外面碰巧看到的，觉得你说不定会喜欢。”我有些害羞地侧过脸。
“很喜欢哦！我会一生好好珍藏着这个水母的！”
Clear直白的话语让我觉得更不好意思，为了掩饰，我站了起来，看向窗外。
白色的小小颗粒，从天空中飘然而下。
“下雪了啊。”
Clear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，突然说道：“过来这边，苍叶桑。”
他把我带到了窗边。
Clear以前所居住的这个家，由于要躲避东江的追查，所以位于几乎没有人来的北区角落。在破旧的小屋旁边有着堆积如山的废弃品，几乎不会有人到这里来。
但是现在，茫茫白雪把那一切都覆盖了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的大雪，覆盖在地面上，从窗户看出去，废弃品几乎都被洁白的雪所掩盖，留下的只有白茫茫一片。在这个时候，比起遭人遗忘的废弃之地，这里看上去更像是无人企及的世外之境。
Clear，大概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刻吧。在他所喜爱的家里，他所喜爱的景色，希望能够在重要的日子把这个景色展现在我的面前的想法，我也终于能够明白了。
比起感动，此刻充斥我心中的，是无比安稳的幸福感。
身旁的Clear轻轻地吸了一口气：“我，有些东西想要给苍叶桑看。请稍等一下。”
Clear放下玻璃水母，径直走上了二楼，过了一会，他拿着一本东西匆忙地跑下楼来，把那本东西递给了我。
那是一本纸页都已经发黄的笔记本，但是却保存得很好，深绿色的封面上没有写任何字，我翻开封面，映入眼帘的是端正有力的黑色字迹。
“我把那具具有缺陷的α型机器人带到了碧岛的北区。”
看到那本笔记本上的第一句话，我不由得看向了Clear。但是他却没有说任何话，只是用温柔而泫然欲泣的眼神看着我，于是我低头继续读下去。
“这个α型机器人的程序中，并没有植入关于东江的任何信息，启动程序的时候，他那天真得近乎一无所知的态度让我吃惊。我对他说，他是我的孙子，而从今天开始，我们将共同居住在这个家里。”
“是不会去怀疑，还是根本没有察觉呢，总之，他很快接受了我告诉他的‘事实’，并且亲热地叫着我‘爷爷’。”
“我这种背叛东江、却又无处可去的研究者，带着一个拥有缺陷的机器人，试图像任何一家普通的人类一样过活，这种想法总让我觉得有些讽刺。可是比起对此感到介怀的我，他却更加坦然地接受了一切，看着他的样子，我就会觉得也许这样的生活也不坏。”
“今后，这个机器人将不再是东江的傀儡，而是与我一同生活的孙子。我给他取了个新名字，叫做‘Clear’，我觉得这个名字，十分符合他的本质。”
“也许是还保留着研究时期的习惯，我现在试图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写下来，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，也不知道这个笔记本里的内容有没有机会让别人看见，只希望从今以后，我可以跟Clear过上安稳的日子，这大概是，我这个老头子仅剩的一点心愿了。”
记录在笔记本上的，比起研究日志，却更像是日记，Clear的爷爷在这本小小的深绿色本子里记下了与Clear一齐生活的点点滴滴，我几乎能够想见他伏案写作的画面。
“今天，Clear从外面捡来了好几个玻璃瓶子，我吃了一惊，他却很高兴地问我觉不觉得那些瓶子非常漂亮。这个孩子偶尔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啊。”
这么慢慢翻看着，我读完了整本笔记本，而Clear一直在旁边等着我，或者说，看着我的表情。
“……这是，我前几天收拾楼上的东西时，在我的那些玻璃珠和瓶子下面找到的，被压在那个抽屉的最底下，我想，大概是爷爷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放进去的。”
没有把它放在自己的房间，而是放在了Clear的房间吗。
“看完之后……”Clear的声音稍稍低了下去，好像快要哭出来，但他又突然抬起了头，对我露出了笑容，“我就在想，一定要给苍叶桑看看才行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就是这么想。”
我轻轻地抚摸着Clear的头发。他今天煞费苦心的安排，还有前几天那奇怪的举动，大概都是因为这件事而起吧。
“你有个很好的爷爷呢，Clear。”
“……是的，我也这么觉得。”
我轻轻地亲了一下Clear的脸，Clear再一次笑了起来，然后抱住了我。
“生日快乐，Clear。”今天的第三次，我这么说道。然后还有，“谢谢你，Clear，我很高兴。”
“……我也是一样，苍叶桑。”
雪，要是能下得很大的话就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