盯梢
不知道算是福葛中心还是茸莓还是伪全员向的一篇，西皮描写很少。写的时候脑子里是有茸莓的所以姑且打个茸莓tag
没有什么露天咖啡店会选择开在那不勒斯的这个街区，毕竟现成摆着的就有一个失败的例子。咖啡店的收入不能算好，但多亏没有同行愿意在附近入驻，倒也培养了一批常客。这些客人大部分是学生和无事可干的混混，勉强维持着咖啡店的收支平衡。
现在坐在咖啡店露天席位的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客人。这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客人，他穿着一件已经磨旧的大衣，粗略估计有五六年的年头，里面穿着黑色的衬衫和牛仔裤，可以看出他穿衣的目的不为装扮而只考虑实用。他的头发修剪得很短，暗示他可能不是流浪汉中的一员，但胡子拉碴，衣领上还沾着一小块旧污迹，这说明他要不就是生活失意，要不就是个不修边幅的单身汉。
“你是在等人吗？”
这位客人毫无防备地迎来了问题，他不悦地看向声音的出处，那是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位客人。青年戴着一顶棒球帽，穿着一件喷涂着数学符号的T恤，看上去像是附近哪个中学里的学生。但鉴于现在的年轻人打扮得越来越不容易猜出年龄，他也可能是刚入学的大学生。在年轻人的面前摆着一本笔记本和一两叠资料，手边摆着几支笔，现在学生比起图书馆都更愿意来咖啡店做暑假调研作业吗？
年轻人见对方没有回答，又说：“我看你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，只点了一杯咖啡，什么也没干，就盯着那栋楼。你在等那里的谁出来吗？”
年轻人说的是露天咖啡店唯一可说得上是景色的地方——位于它侧面的独栋小楼，小楼自带一个宽阔花园，将这栋两层建筑与街道隔开了一段恰当的距离。花园被照料得很好，春天尤其漂亮，不过居住在此地的居民都知道，景色只该作为景色存在，也就是说，不要试图去惊扰它。
“关你什么事，小子？如果你不想惹上麻烦，就别管这档子事。”
“好像我现在的麻烦还不够多一样。”年轻人没有被这含混的警告吓退，他将资料夹在笔记本里，合上自己的本子，“但我刚刚写完自己的东西，要等到晚上六点才有人来接我，为什么不聊聊天呢？”
大叔抬高了头，这是自矜者被引起兴趣的信号。他将椅子往后挪了挪，以便跟年轻人说话，但目光还是时不时瞟着那栋小楼：“小子，你今年几岁了？”
“十七。”他回答。
“那你就是还在读中学的年纪。给你一个成年人的忠告吧，以后别来这边写你的作业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更好的咖啡店满地都是，再说现在的年轻人，哪里来的坏习惯。做作业就应该正正经经地去图书馆。”
“我不觉得这个咖啡店很差。”
“烂透了。”
“是因为你不喜欢它的出品吗？”青年问，“还是因为它开在黑手党的聚集地？”
咖啡杯“咔”地一声撞上杯碟，年长者沉下了脸：“你这不是很清楚吗。”
“但是别的地方也没有好多少。那不勒斯哪里都这么乱，不是吗？”
“就是因为有像你这种没有脑子的年轻人，黑手党才会那么壮大。”大叔往地上吐了口唾沫，“听着，那不勒斯变得这么乱就是因为这群黑手党，他们是长在意大利这副身体上的癌细胞，毒品、赌博、勒索、杀人……他们干的事情死个一万遍也不够，而你们这群缺脑子的毛头小子还要以为他们很酷。”
“大叔，你是警察吗，还是落选的政客？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现在这个年头，只有这两种人会说出你刚才那番发言了。”
“你打算嘲笑我吗？事先说明，在我眼里，会憧憬黑帮、想成为黑帮的年轻人才叫有病。”
“有机会你应该把这番话向我一个熟人讲讲。”年轻人说，“我知道他就是憧憬黑帮的。”
“如果你对你的朋友有点义气，你就该阻止他。”
“我的劝阻没有什么用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又补充道，“他们不会听我的劝阻。”
年长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：“那你就该庆幸你脑子比你的朋友清醒，小子。”
“……我只感觉到遗憾。”
青年说这话时的神情引起了大叔的注意，他的职业生涯里见过不少类似的例子，他放轻了声音：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青年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慰很诧异，他眨了眨眼睛：“什么？”
“你的朋友，如果他们走上了犯罪的道路，这不是你的错。总是会有这种年轻人，他们铁了心要跳到无底洞里去，父母也好朋友也好，怎么拉都拉不住，只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，然后某天再在哪条小巷里面见到他们横七竖八的尸体，跑来……跑去找政府和警察哭诉。你没有责任，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没法救他们——我知道我说话不大好听，但这就是道理。”
“我的情况跟他们不大一样。”
“年轻人都觉得自己的烦恼是特别的，是不是？”
青年苦笑着，没有回答，大叔觉得自己似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。
“你看那栋楼。”大叔说，指向自己一直在盯着的那栋建筑，“你知道那是什么吗？”
“黑手党的巢穴？”
“……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我们正在聊这个话题，你突然提起那栋楼，再说我也是生活在这附近的人，除了这个答案还能是别的什么？你继续说吧。”
“你倒是神气——我前不久才看到跟你差不多大的家伙进了那栋楼，是个金发小子，八成还没成年，时不时在那边出入，要不就是哪个重要人物的儿子，要不就是交了狗屎运被重用了。”他喝了口咖啡，咖啡已经凉了，他露骨地表现出嫌弃，“那家伙迟早会死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？你应该是在秘密盯梢吧。”
“一个中学生能碍什么事？”他说，“把这些事告诉你的朋友，珍惜生命，年轻人，没有什么是需要拿生命去搏的。”
“你也不会搏命吗？”
“我？”大叔笑了笑，他无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领子和外套，“我不一样，我有理想，为自己的理想而死没什么丢脸的。”
年轻人没回答。
“你们这代的年轻人，还搞不清自己理想是什么就稀里糊涂地死了，不值得。”他又说，“都太堕落。”
“也许他们只是不得不这样。”
“例如呢？”
“例如像你们这样的正直人士辜负了他们的时候。”
大叔沉默了。
“偏颇的判决、无法逮捕凶手的警察、因为没钱治病而被排挤……像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，只能自己帮助自己。
“我没有在怪责你。”年轻人补充道，“我没立场怪责别人，我没受过这些事，我遇到的都是自己选的。”
“但这种年轻人的做法，只会把灾难加到别人身上。”
“或许他们有自己别的一套做法。”
大叔看着他。
“或者什么都没想，他们天生就是这块料。”青年又说道。
青年拿起自己的本子和笔，收拾东西坐到了年长者这一边。
“不如说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个金发年轻人。他是跟我一样大吗，你应该盯了他不止一天了吧？”
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？”
“你肯定不是在执行公务，你不像需要向上头报告的，也不像会有同僚来找你。既然是你个人的行动，也就不存在什么保密义务了。你不是想要我去劝告我的朋友吗，我知道得更多点，也许就能成功阻止他们加入黑帮了。”
一派胡言，大叔想。但他的确需要有个人来激起他的成就感。“……他应该是住在那栋楼里的。”
“那栋楼？”青年问，“但那里能住得下那么多黑手党吗？”
“所以我才说他受重用啊。”大叔啧了啧嘴，“他大部分时候是单独行动，有时能看到他跟同伴一起，这么小的家伙不可能担任什么重要任务，也许就是个跑腿的——不过谁知道，黑手党的根扎得越来越深了，你这种年纪的人现在也可能是他们的成员之一。”
“你没有试过跟踪他？”
大叔耸耸肩：“被甩掉了。可恶！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。”
“所以你现在才选择在这里盯梢，觉得能抓到机会——怎么了，你有什么好主意吗？”
“下次我可以扮成店员。”
“店员？”
“他们偶尔会订下午茶外卖，那种贵得要命的、根本不懂哪里好的蛋糕……花园大门是没有门卫的，进去没有问题。”
“……我没有注意到，下次我会记住的。”
“你记住干什么，小子？”可大叔没等他回答，继续说道，“不过棘手的是另一个问题。”
“什么问题？”
“我不是说他把我甩掉了吗？我经验丰富，哪有这么容易被甩掉，而且那个过程我完全理解不了……算了，跟你说也没用，总而言之，他们有什么奇怪的招数，正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敢不在花园大门放门卫，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搞定。”
“你要是混进去了，打算怎么办？”
“从那个金发的嘴里问出情报来。”他说，“还有搞清楚那家伙什么情况，该踢回学校就踢回学校，该把他踢进少管所就进少管所，或者干脆送进监狱。”
“你是想帮助他吗，让他走回正道？”
“我没这么乐于助人。只不过看到轻易丢掉未来的年轻人，就忍不住要教训而已。”大叔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干瘪瘪的烟盒，搜出唯一一支烟，随手将空烟盒扔到地上。
“我看政府和警察局未必这么想。”青年在对方回答之前又说道，“你不要介意，我无意奚落你，相反我是在夸赞你。”
“我用得着你来夸我？”
“我知道有个人。”他说，“如果他以前工作的地方有你这样的同事，他可能就不至于走到后来的路上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不觉得他那是堕落——我和我的朋友因为不能走上社会常规的道路，所以不得不付出许多来开路，我付得不够多。”青年看了看他的手表，五点五十分了，他站起来，开始收拾东西，“我差不多该走了。”
“……喂，你到底——”
“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。”青年冷静地说道，“我刚才说在做学校作业是骗你的，其实我被退学了。”
“退学？”
“暴力事件。”
还差几分钟就六点了。“……听着，小子，我是个警察。如果你和你的朋友需要帮助，我会尽力帮助你们——你笑什么？“
“前面那句话，我听别人讲过。”
“听你的父母讲过？”
“我的父母不会跟我讲这种话。不，是听你刚刚提起的那个金发年轻人讲过。”
青年的东西收拾好了，他拿起包，将棒球帽摘下，警察认得那张脸，他在盯梢的时候有少数几次见过那张脸，那是跟金发年轻人走在一起的——
“再见了，警官先生。祝你今后一帆风顺。”
等警察反应过来时，青年早就已经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走了。
“这件T恤不像你会穿的。”乔鲁诺说，他正在开车。
“特里休今天寄过来的，不用笑，她给米斯达和你都留了一件。”
“我希望她不要问我感想。话说回来，你跟咖啡厅里的警察聊过了？”
“聊过了。”福葛回答道，“只是他个人的行为，至于他的性格，跟你看完资料之后说的一样。”
“因为得罪上司而失去了升迁机会，一直调职的警察……虽然很抱歉，不过这次他得调离得远一些了。”
“我想也是——你知道他把你作为盯梢突破点吗？”
“我隐约有感觉到……你从他那里听说什么了吗？”
“让我想想，你的生活小习惯之类？”
“……这个就饶了我吧。”
福葛笑了笑，他的目光落在扶手箱上，那里毫不意外地散落着几颗水果糖：“总之，他是个好警察。”
“如果像他那样的人再多一点的话……但站在我们的立场来看，就会变得麻烦了。”
“毕竟我们是黑帮。”
“完完全全的黑帮。”乔鲁诺补充道，车在那不勒斯的公路上绝尘而去。
